醒来看梦

20几岁时我特别喜好诗。那时常梦中见诗，有律诗，也有现代的自由诗。梦中见到的律诗无不平仄严格、对仗工整，词新意美，自由诗更是构思独特，或气势非凡，或灵妙如出自仙人之手。遗憾的是，每天早晨醒来，只记得梦里曾读过这样的绝妙好诗，可挖空心思，却总是忆不起半句。每当此时，心中深为遗憾。那诗夜里翻身时似乎还曾记得，怎么早晨全忘了呢？我忽然灵机一动：应该哪次夜里爬起把它记下来！我想，这梦中得诗，如果真写出来，说不定会有李白的豪放兼杜甫的严整，即便差点，按照梦中的印象，也不必逊于现代的所谓名诗人之作吧！

于是我暗下决心，准备好纸和笔，放在桌上，只等入梦。终有一天，梦中又步入一室，清清楚楚地看见墙上布满一首首诗，是自由体，其绝其妙其美其神异高超令我惊叹不已，欣赏之时还想：此诗只应天上有，不知谁人写出这般奇妙句子！想到这里，忽然意识到这又是做梦吧？猛地一惊，揉开眼皮，哈，果不其然！立即赤条条跳起，拿起笔就写，可那么多好诗，好像刚装在脑子里，却怎么都倒不出来！想来想去，只是还清楚地记得一句：“母鸡曾向意大利国王求爱”。

看着这唯一的一句，尚未醒梦的我痴愣愣好半天，才弄明白它字面的意思，忍不住笑了起来，这一笑，也就完全清醒过来。笑醒之后，又笑这梦真是骗人，欺我睡得糊涂，竟拿这样虽然有些奇异却实则荒唐而粗俗的句子来骗我，我由此联想到《聊斋》，心道还真像是哪个只相当小学文化水平的狐狸精在戏弄人。我在此事上是绝不肯相信弗洛伊德的说法，把梦看作自己潜意识的产物。

不知为什么从这以后，再没有梦中见过诗，当然做梦也就不再有那种如获至宝的惊喜了。不过这梦诗是一种有趣而且深铭记忆的经验，我由此获得一个启示，即人应了知自己有两种生存状态：清醒的和做梦的，对梦中感觉需要醒来才能分辨。就像是一个人少年时候初恋，醉意使理性的判断力变得十分微弱，在憧憬和痴迷中看情人必美如天仙，无可挑剔，以为是最佳的选择，只有结了婚才发现，那实在是一个自作的美好骗局，回头看其实老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不过是个稍水灵点的村姑，或许五官上还有某些显而易见的缺憾。其实不独恋爱，生活中许多事都是如此，很容易使我们沦为迷惑的当局者，理智不知何时已被悄然麻醉，堕入了一个自己系成的梦幻圈套之中，由于这圈套人就常常会走弯路和歧路，甚至付出相当的代价。所以每每回首不免感叹：人生如梦！